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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
孤灯寒照雨,深竹暗浮烟。
更有明朝恨,离杯惜共传
来者竟是师神光,陈兰桡双眸怔怔,几乎不信眼前所见,当意识到自己所见是谁的时候,她忙转开目光四看,却终究不见师神光身边更有其他人。
仿佛是懂得她心中在想什么,师神光道:“你在找燕归?”
陈兰桡想起身来,但浑身无力,她已经几天不曾好生吃一口饭了,师神光见状,上前探臂,轻轻将她一抱,陈兰桡本能地想推开他,然而因为突然起身的缘故,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脑中一昏,便只好张口急急喘了几声。
胸口起伏不定,陈兰桡勉力抓住师神光的手臂:“神光哥哥……咳,燕归呢?”
不是说燕归跟他同归于尽了么,她虽然始终不信,但是最精锐的刀门都无法找到踪迹,她心中的希望都将灭绝了,如今师神光乍然出现,让陈兰桡觉得眼前又出现了一片光明,但这希冀的光明,却也更是患得患失的。
她盯着师神光,半是焦灼,半是恐惧。
师神光打量她形销骨立的样子,张了张口,却将怨言压了下去,只说:“就那么记挂他?你也不看看自己……”
他见了无忌的招医皇榜,就猜到是她有事,才破了自己的誓言,冒险前来见她。师神光也懂些医理,方才察言观色,又把了脉,就知道并不是什么外病,只是郁结成了心病而已。
陈兰桡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想从他的脸上瞧出答案来,师神光叹了口气,一摇头,抬手入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了塞子,小心地倒出一粒朱红色丹药,顿时清香扑鼻,他握着药道:“张口……”陈兰桡只是蹙眉,却并无动作,师神光目光一沉,索性捏了她的下巴,迫她张开嘴,陈兰桡无力抵抗,被他喂了那颗药下去,那药丸入了口中,便融了开来,师神光自腰间取了水壶,又喂她喝了两口水,陈兰桡只觉得那水甘冽清甜,身不由己便吞了药。
不知是否是这药的效力,不多时,陈兰桡觉着精神好了些,甚至都有了几分力气,当下便从师神光怀中离开,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燕归呢?”
师神光对上她的眼神,他从未见过陈兰桡用这种眼神看他,就算是在那个被她误伤的夜晚都不曾,此刻她的眼神之中,隐约带着几分敌意。
师神光心中几分沉重,索性道:“好,如果我说他已经死了,你会如何待我?杀了我替他报仇么?”
陈兰桡惨然一笑,摇头:“报仇?拿下章国,已经是替他报了仇了……何况,若说杀了你替他报仇,倒不如……毕竟我才是罪魁祸首不是,很该是我陪他而死才对。”
“住口!”师神光忍无可忍,“你知道什么!这跟你又有何干,你哪里对不住他?分明是他亏欠你在先……一直亏你到此刻!”
陈兰桡幽幽道:“神光哥哥,你说的莫非是当初在庆城我救过他的事么?”
师神光略怔,然后说:“你已知道了?他同你说了?”
“是我自己猜透的。”陈兰桡垂着头,她是后知后觉,才慢慢地悟透了,当初她所救的那个不辞而别的人,是燕归,但是这明白倒还不如不明白的好,因着这份明白,让她的心更难过了。
师神光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你从无亏欠他什么。”
陈兰桡道:“不是这样算计的。”师神光拧眉,他有些不懂。陈兰桡道:“若我喜欢他,就做什么都是好的,没有他亏欠我我亏欠他之说,我只恨我明白的太慢了。”
师神光哑然,心中的阴影更浓重起来:“兰桡,你……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陈兰桡抬头:“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他真的已经死了吗?”
师神光张了张口,却道:“我同他之间,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如今我好端端的,他自然……”
师神光并未说下去,陈兰桡心中一痛,仿佛被人狠狠击了一拳,胸口血气翻涌不已,师神光一眼看到,急上前来,出手如电点她胸口几处穴道,又一掌贴在她后背上替她推血运气。
陈兰桡缓了口气,脸色却如雪一般,嘴角一挑,竟淡淡笑了笑,道:“若真如此,我倒是全不用回头了。”
师神光咬牙:“你欠他什么?陈国归他所有,你也嫁了他,又生了公主,又替他料理大魏这一大摊子事,若不是你在里头动手,此刻魏国已然改姓,或许天下亦大乱了……你做的还不够么?还想为他赔上一条命?”
陈兰桡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原本也不想的,我甚至一度觉得我是讨厌他的……可近来不知为何,每次想到他,总觉得心里隐隐作痛,我才明白原来我并不讨厌他,而是喜欢他,唉,我真是愚蠢透顶……”
师神光凝视着她,七窍玲珑之人,却不知要说什么了,定了定神,才说:“兰桡,不要去想他,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已为他做了太多,不能陪你偕老,是他的命,可是……你还有我。”
陈兰桡愣住,不解。师神光道:“如今大魏暗潮汹涌,一有不慎,如今的安定局面便又成乱局,但是有我在……只要你说一声,我们很快便可以让大魏成为大陈,不仅一雪当初城破之辱,将来太子殿下登基,思奴便是皇太子……这天下……”
陈兰桡听到这里,便轻笑出声。师神光见她反应有异,便道:“兰桡……”
陈兰桡道:“神光哥哥,我以前敬你为天人,但……为何你竟总执着天下姓陈还是姓魏,但对我而言,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只要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又何在乎这一家之争?你若在此刻贸然行事,势必又有一场腥风血雨……这岂是我愿意看到的?”
师神光深锁双眉:“难道你甘心……”
“我只是信,强者为王,民心所向,”陈兰桡咳嗽了声,“若有朝一日大魏的皇帝不堪胜任,作出昏庸无德的举止,让民不聊生,我相信自会有能者取而代之,但我不能苟同的是野心家为一己私利而行事,擅自搅乱时局,逆天而为。”
师神光眯起眼睛:“你竟说我……是逆天而为,可若是有我辅佐,这天下姓陈之时,会比此刻更加强盛,也未可知!”
陈兰桡咳嗽着笑说:“好啊,那么你为何不试一试,在这天下姓陈之前,施展你的不世才能,看能不能平定此刻大魏底下的暗涌,让天下比此刻更加强盛安稳?若你真的做到了,再行你心中的抱负,如何?”
师神光拧眉:“你!我怎能为仇人效命!”
陈兰桡道:“你是为天下人效命,我是让你将这天下当成你的试金石,来试一试师神光到底有多大的才能,神光哥哥,莫非你不敢?所谓的姓氏之争,不过是你搪塞的借口?若是你用阴谋法子夺了天下,却治理不好天下,这史书之上,你将如何留名?是治世之能臣,或者乱世之奸雄?”
师神光霍然起身,后退一步,眼神之中光芒闪烁,他的心境也随之动荡起来,以前的执着信仰,第一次起了动摇,而陈兰桡的话,就好像打破了他原本固守的那个境界,在他眼前,撕开了另一个可能,而且他隐隐看到,这个可能,在表面的极度荒谬之下,或许,又可能是对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
外间有轻微的脚步声响,伴随着孩童的呢喃声,有人道:“思归不怕,一定是又做了噩梦了……马上带你去见母妃了。”
师神光怔然:“思归?”
陈兰桡咳嗽了两声:“是我的女儿。”
说话间,外头的人已经进来了,见宫女似有异,又喃喃说:“怎么你们……”忽地看到师神光,顿时喝道:“你是……”
陈兰桡已经出声道:“紫姬,无碍。”
进门的紫姬惊魂未定,看看师神光,忙到陈兰桡跟前,此刻小公主见了母亲,便呀呀地笑了起来,陈兰桡接了过去,道:“神光哥哥,你来看一看我的女儿吧!”
师神光直直地站在旁边,听小公主咿呀声音,便走过来一步,低头看去,望着小公主的眉眼,心中微微一酸:“她叫……思归?”
陈兰桡笑了笑:“是啊,我想不出名字,就暂时起个乳名,这样叫着就是了……”
师神光仰头,眼中浮起浅浅泪光:思归,思归,思念的是何人……这个名字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紫姬站在旁边,略有些防备,但看两人平静相处,心也略放下,大着胆子说道:“原来少主无碍,万千之喜,只不知……”看了陈兰桡一眼,欲言又止。
师神光自知道她也是想问燕归,他轻轻一笑,道:“真想不到,他竟被你们这般多人惦念着……”
陈兰桡见他并不答,便说:“是了,先前左妃瑟来到,我叫人将她安置在别宫里,并不曾为难她,神光哥哥若想见她……或者如何,尽可以。”
师神光面色复杂:“哦,我若带她离开,你也答应?”
陈兰桡一笑:“若是别人,自然不成。”
师神光微微垂头,走开两步,紫姬心中着急,只是却也明白,师神光不愿说的事,不管如何,他都不会透露半个字。师神踱了几步,道:“小船,我方才说的话,你可以再思量思量。”
陈兰桡道:“于我也是一样,想跟神光哥哥说:我说过的话,也望神光哥哥能细想想。”
师神光一怔,然后仰头轻笑了声,微微摇头,说道:“兰桡啊兰桡,你果然已经不是之前的小船儿了,事到如今你仍……罢了,哈……”雪白的衣袖一摆,他就这般轻笑连连,闲庭信步似的往外去了,浑入无人之境。
待那笑声远去,紫姬才忐忑问道:“少主可曾说起过皇上如何?”
陈兰桡摇了摇头,看着怀中的小公主,眼中忽地流露一丝光芒,道:“但是他也并未就说燕归真的……”师神光虽然话里话外隐约透出燕归已死的意思,可是毕竟并没斩钉截铁就说出口,以陈兰桡对他的了解,这其中必有不可言说之处。
陈兰桡回想了会儿,忽对紫姬又道:“你速叫人传话紫鹿,不要在庆城找寻了……一路往东南去……”
紫姬一惊:“东南?再往东南便是海域了。”
陈兰桡道:“速去,紫鹿是机敏之人,他自有计较。”
紫姬不敢耽搁,虽觉得这说法唐突,但不敢忤逆,忙抽身去了。陈兰桡怀抱小公主,看着怀中天真无邪的婴儿笑脸,微微一笑,喃喃哄道:“好孩子,安心睡吧,睡一觉醒来,爹爹就回来了。”把脸贴在孩子的脸上,两行泪却又流了出来。
至此之后,陈兰桡便日渐好了,也逐渐恢复了正常饮食。
无忌见她好了,也似有了主心骨,才肯安心上朝,两人一里一外,将朝臣中的暗涌消饵于无形,才显出一点乱相的朝堂复又上了正道儿。
过了五月,海边传来紫鹿的消息,紫鹿已经准备出海了。
陈兰桡得了消息,并不惊讶,神色淡淡地,算是默许了。
这段时候里,因天下安定,起先程立雪回京面君,代君升了他为正三品定国大将军,一块儿回京的是太子陈源,陈国归属大魏,去了陈国之称,重划属地,便以兴庆十三州为号,便命陈源为十三州州郡长,加封一等镇国公。
虽有些朝臣不服,因着陈兰桡的原因,生怕外戚坐大,然而这段日子里,众人也目睹了陈兰桡所作所为,知道这位娘娘并不是唯利是图之人,其见识才能,胸中丘壑,竟远胜男子,因此鼓噪声虽则有几个,但只是象征性地叫了几句,并不当真,也很快消弭。
而随着陈源回来的,更也有福安公主,福安公主比之前黑瘦了些,原本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不免娇娇之气,现下看着,多了几分干练爽快,显然大不同了,而且打扮也不再是少女的模样,梳了妇人的头。
陈兰桡问起来,福安公主将这段日子的经历一一说了,先前两国交战,庆城正像是在飓风漩涡里一般,几度险象环生,福安在陈源身边,起初尚无所适从,更见了许多在深宫不曾见的血腥之景,换了别的女子,怕要知难而退,但她到底是魏帝的女儿,骨子里也有一份不屈,竟很快地跟些仆妇们一块儿,照顾伤病,或者做饭熬粥,在至要紧的时候甚至也像是士兵一样上阵守城。
这样的历练,人焉能不变呢。不过也因为这样,陈源才也对她另眼相看,破了章国后,得了陈王同意,两人上禀代君,便在庆城简单的成亲了,并未张扬。
福安又偷偷同陈兰桡说,她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且说她的公公陈王不日也要进京来看望陈兰桡……加上思奴在侧同陈源十分亲热,一家子坐着,倒也显得其乐融融,只缺一个人……
陈兰桡自是不说。
又过了三个月。
这日,陈兰桡静坐殿中,小思归闹了一阵,又沉沉睡了。陈兰桡看了几页书,蓦地停了手,只觉得整个宫殿格外的寂静,连蝉鸣都不闻,细想想,才醒悟将入秋了,她心中却早如秋江萧瑟,空旷寂寥。
忽然间一阵风自殿外冲进来,案头本笔直往上的香也随之曲折缭乱,像是被谁的手搅乱的春水,陈兰桡皱眉叹了声,正欲唤人,目光一动,却看到眼前的一摆衣角,并衣袍底下一双着鲨皮靴子的脚。
起初陈兰桡见着陌生,一瞬还没反应过来,继而心像是擂鼓似的,咚咚然大响,她几乎不敢抬头,目光似千钧重,过了片刻,才慢慢艰难地抬头上看,刹那间,似所有的景象都争先恐后地冲入眼中,逼得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那个人起初站着不动,继而快步上前,将她一把抱住,陈兰桡强压呜咽,却终究无法按捺,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人只拼命紧紧地抱住她,枯瘦的眼中也涌出泪来,仿佛一眼干涸泉眼,复又泉涌。
小思归本正睡着,忽地被吵醒,仿佛听到哭声似的,便也随着哭叫了两声,却没有人理她,她悻悻地停下来,转动晶莹的眼睛往旁边看,却见自己的娘亲伏在一个陌生人的怀中,哭得不停。
小公主睁大眼睛,惊奇之余,忽地有种危机感,更加上无人理她,小孩儿委屈又恼怒,复又张开嘴,更大声地哭了起来。
好一番安定。
燕归才将自己所经历的同陈兰桡细细说了,原来当初那场决战,燕归窥知师神光有了机密安排,他便将计就计,表面像是要跟师神光决一死战,暗中却准备派东方明率轻骑直袭章国,料得师神光分。身乏术。
将要出发之时,刀门门主东方明却将他拦下,同他互换了身份。
结果是,东方明中了师神光的埋伏,大战中殒身,而燕归率军过了麓山直奔章国之时,却遇到师神光拦截,原来他早也料到燕归会有此安排。
两人的大战终究不免,一场乱战之下,部属们尽都阵亡,只有两人兀自恶斗,所有前仇新恨交织,便是不死不休。
所以说传回魏都的“同归于尽”四字并未虚言,两个都是不世出的豪杰,拼尽全力之下,彼此不免油尽灯枯,结果是燕归坠崖,而师神光也昏迷崖头。
师神光的其他部属寻的快,将他救了回去……而燕归,却被在麓山隐居的仇如海救了。
原来自从在庆城救回陈源后,仇如海自觉家仇已报,而尘缘也了,便辞行而出,行到麓山,见此地景物悠然,清新出尘,漫山遍野更也有不少稀有药材,索性就在麓山深处隐居了,不料这日出来采药,复又看到几乎没了气息的燕归。
也是燕归命不该绝,才机缘巧合遇到了仇如海,但他身上的伤委实太重,何况他旧日原本就损了根基,此刻要救回谈何容易,虽然有仇如海,也只是保住他一口气而已,整整半年多是个假死的状态。
而那边,师神光也未讨了好去,在师神光进宫探陈兰桡之前,他也一直处在奄奄一息的调养状态,进宫之时,情形才算刚刚好转。
而师神光好转几分后,知道魏国未曾找到燕归,便命人速查他的下落,终究给他搜到仇如海藏身所在,燕归未醒,仇如海又是个医者,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拘来。
陈兰桡听着,惊心动魄,不由紧紧抱住燕归:“后来如何?”师神光那次进宫,陈兰桡虽察觉燕归不曾真的死,却也不知师神光会如何处置他,此刻更是生怕燕归再吃苦。
从小到大他所受的苦楚已经太多,若是换做别人,早就死了无数次了……若是上天还要多害他几分,陈兰桡自觉她却已经受不住了。
燕归抬手轻轻在她发端抚过,嗅着她身上的香气,才觉得此心真正安稳下来,他明白陈兰桡在担心什么,便宽慰说:“放心,他并没有为难我……只是因为你派人去查的急,他又不想让你们找到我,于是就叫人把我跟仇先生送出海去。”
陈兰桡听了,泪落在他的衣襟上:“真的没折磨你?”
燕归在她发端亲了几下:“真的,我当时还人事不知,三个月前才算真正醒来,好不容易才记起前事,我便想着回来,不料那是个孤岛……师神光也真了得,我想他还是记恨我的,虽然不曾杀我……但那个岛屿荒凉,自来无人来往,我因想回来,就想了许多法子,起初做了好多木筏,都走到中途,不是给海流打散,就是乱了方向……”
陈兰桡听了此话,又是想哭:“你必然是试了好多次……怎么可以如此冒险?”
燕归道:“后来那次,我因得了些经验,比之前行的更远,就遇到了紫鹿一行人……”他虽然轻描淡写,但其中凶险,又怎能一一说给陈兰桡,现在想来也是心有余悸。
但毕竟是上天庇佑,叫他在自觉必死的时候,复又遇到救兵。说到这里,燕归满心宽慰感动,抱着陈兰桡问道:“你怎么知道叫他们往东南海去找我?”
陈兰桡吸了吸鼻子,才道:“那次神光哥哥来找我,他喂我喝了口水,甘甜清冽,不是北地有的,我记得我小时候,东南有人进贡一种果子,里头的汁水十分甘冽,人喝了强身健体,我便猜想,神光哥哥自东南来……若他跟你在一起,自然要往那里找寻。”
燕归这才明白,不由大笑:“我的小船儿怎会如此能干呢?”亲个不停。
陈兰桡才红了脸,忽然想:师神光行事谨慎,从无纰漏,怎么会特意带一壶南边的水来给她喝?莫非是他有意……
但是具体真相如何,却只有师神光自己说才知道了。
且说无忌见燕归回来,便欲将皇位让给他,燕归却并不答应,经过这番历练,无忌也变了不少,渐渐有了明君的气象,燕归道:“此刻国泰民安,若是无端再换帝王,必然引发不必要的波动,何况仇先生说我身体虚弱,不堪操劳,你若是为了三哥好,那就替三哥担了这个担子。”
加上陈兰桡也在旁相劝,无忌三番两次推辞无果,只好听了两人所命,自此越发兢兢业业。
期间宫内只发生一件事,在燕归回来不久,一直幽禁宫内的福明公主便自缢身亡了,不提。
只说无忌从十五岁被扶持登基,在位有二十三年,他的后宫稀少,子嗣尤其少,一直在三十五岁之上才有了一位皇子。
三十八岁上,无忌称病退位,传位给辅政公主思归。
早在无忌在位之时,思归渐渐长大到十岁,便由他带在身边,上朝下朝,思归虽是女孩儿,但素来有男儿气,时常跟些大臣们一块儿议论朝政,最初朝臣们还十分抵触,渐渐见识了她的才敢人品,便默认了……后来思归又在朝中任了几个差事,皆做的十分出色,不让须眉,因此后来就给无忌顺理成章封为辅政公主,随侍在侧,虽然不曾昭告天下,但这样的举止,自然是把思归当作继承之人来培养的姿态了。
因为无忌子嗣稀少,而燕归跟陈兰桡也只得这一女……臣子们亦无可奈何,幸好思归不负众望,除了是女儿身之外,其他竟挑不出什么错来。
无忌因病退位后,思归登基,当时她二十三岁,在位之时,海晏河清,大魏国力达到前所未有的强盛。
思归从二十三岁开始,在位三十三年,期间一直未曾婚嫁,更不曾有什么后宫。
只是在四十五岁的时候,她同当时的丞相李贤互生情愫,然而两人始终以礼相待,丝毫无逾矩之事。
最终在思归五十六岁退位之时,李贤也辞去政职……后来……有人见过女皇跟疑似前丞相的李贤并肩携手,悠游街头的情形……不知真假。
因思归没有后宫,更无子嗣,本来想立无忌的儿子成括为太子,不料成括无心皇位,只爱风流闲散,因此十六岁上就得了一名皇子,后来更开枝散叶,又生了几个公主皇子,一改大魏皇室子嗣单薄的现状,让许多朝臣跟子民乐开了花。
成括虽然未曾继位,但生了许多子嗣,也算是“劳苦功高”,他一生平稳顺利,有父皇疼爱,女皇爱护,周遭又有许多莺莺燕燕环绕,下又有儿孙孝顺,万事不关心,只是享福,活脱脱一个富贵闲人。
思归退位时候,继位的便是早被立为皇太子的大皇孙重坚,当时重坚正好是二十岁,重坚自小被教养的极好,在位四十六年,秉承无忌跟思归治国之策,复开疆拓土,也成一代明君。
后来,史书上评价最高的大魏开国三君,分别是仁帝,英帝,景帝,说的就是无忌,思归跟重坚,三人在位加起来正是一百零二年,统治时期,内无战乱,国泰民安,而后宫更是前所未有的靖平,堪称大魏最强盛威武的百年盛景。
时值暮春,但花事正好。
庆城之外的郊野,一座大宅外,却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细看时候,却见来往众人,虽然衣着简单低调,但一个个却都是当朝位高权重的王公大臣,有的甚至是早就退隐的一品老臣,白须白眉,但精神矍铄……只是这些人为何竟不辞千里来到这野外之地呢。
往内而去,过二重门,却见那堂上坐着说话的,却更令人惊破眼珠,上头高坐两人,这也罢了,最令人咋舌的是坐陪的众人。
两人左手相陪的,是仁帝无忌,右手相陪的,是英帝思归,无忌身边是安乐公成拓……英帝思归身侧往下坐着的……才是当朝皇帝,景帝重坚。
几位身后桌上所坐的,有思归的夫君李贤,成拓的王妃侧妃跟几个子嗣,以及重坚的皇后贵妃跟几名皇子皇孙,几个小孩子尚不懂事,吵吵嚷嚷地叫,真真济济一堂,热闹非凡。
寒暄数句,只听得外头鼓乐齐鸣,来贺的朝臣们鱼贯进入,厅堂盛不下的,一路竟迤逦排列到院子中去。
坐陪的无忌,思归,成拓,重坚才起身,并许多内眷等,在厅内依次站了,领着众人,恭恭敬敬朝上拜贺。
原来今日是陈兰桡的九十寿辰。
而那已经银发端庄的女子,眼眸却依旧清澈明亮,含笑看一眼身边的那人,又扫向眼前满堂的抬手示意,柔声道:“都起来吧。”
三名帝王,许多朝臣跟子孙们才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
陈兰桡笑着,转头又看燕归,两人目光对视,尽管华发皓首,眼中深情,却丝毫无改。
子孙大臣们各自归座,燕归抬手,兀自握住陈兰桡的手,她的手已经不似少女般柔软光滑,但于他而言,能同她一路至此,却已经是最大最大的幸福,而在他眼中,面前这华发雍容的妻子,从来都如同初见时,那个身着爽利道袍,意气风发的少女。
目光依依,相视嫣然一笑,彼此心知:此生最大的安稳,便是同你一起,历经惊涛骇浪,一路到此,携手并肩,坐看花开花谢,燕过云起。
有诗云:
芙蓉花发去年枝,双燕欲归飞,兰堂风软,金炉香暖,新曲动帘帷。
家人并上千春寿,深意满琼卮,绿鬓朱颜,道家装束,长似少年时。
晏殊《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