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八)

送归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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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梧醒得及早,今天是顾逐的大日子,一大早她就焚香沐浴,换好衣服赶到落宸阁广义堂。

    场地全都已经布置好了,来了不少观礼之人。周遭礼乐声不断,阿梧抬眼看了看,顾逐的父母都赶了回来。

    待寻了位子坐下,礼乐奏停,全场肃静。阿梧看到自己的师父走了出来。阿梧原以为是依莫笑作正宾,不曾想是自己师父。

    顾逢霖上前迎接长恨月,二人相互行揖礼,辞让,再行揖礼后,相继就位。一套流程下来,阿梧看得眼睛都酸了。

    良久,顾逐终于着一身短打而来。在冠席跪下后,由长恨月给他三加冠。

    之后,又将赐字。顾逐字曰瑾瑜,阿梧觉得,是极好的。顾逐待人和善,品性温润,如玉一般,瑾瑜二字极好。

    待礼成后,顾逐和顾逢霖向众人行揖礼。行至阿梧这里时,顾逐在礼毕正身时看了她一眼。

    阿梧眉眼带笑看着他如今的样子,举手投足间平添几分稳重。

    “顾逐啊顾逐。”

    她在心里暗暗唤了几声他的名字,觉得缠绵悱恻,心头柔软。

    一切事宜忙完之后已经是晚间,阿梧一直没注意看依莫笑到底是作什么的。倒是长恨月一把将她拉住,找了个僻静处。

    “死丫头,你师父表现如何?”

    阿梧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样子,心情都好了不少,“可圈可点吧,平日里见惯了你老不正经的样子,如今正经起来倒是让人不习惯了。”

    “可紧张死我了,我第一次做正宾,我及冠时都没这么紧张。”长恨月搓了搓手,心情大好,“眼下事情都处理完了,我也要走了。”

    阿梧这才想起来这事,得到了贺兰筠的消息,长恨月无疑是要走的。

    “我同你一起吧。”阿梧想了想,开口道。

    长恨月很是惊讶,他觉得死丫头会选择顾逐。

    “我觉得,顾逐可能对我没那意思。”阿梧耸了耸肩膀,心里甚至有点难受起来,“他已经及冠了,要承担起落宸阁的事来,我就在这里,可能就会给他添乱。”

    长恨月年轻时候见过不少伤情女子,阿梧这个样子他看得出来是对顾逐动了真心。而顾逐待人接物都极其温和,他其实也看不太出来。或许真的,他对阿梧就只是哥哥对妹妹那样,多加照顾了。

    “你,当真舍得?”长恨月觉得死丫头可能不会轻易放手。

    “顾逐喜不喜欢我我不知道,师父舍不得我我却是知道的。”阿梧伸手拍了拍长恨月的肩膀,颇有中我都懂的意思。

    长恨月将她的手一把拍开,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没大没小,谁舍不得你。”

    话是这么说的,长恨月心里却是暖暖的,以前是他跟着自己的师父,现在有个乖徒儿跟着自己。天涯海角,总归是有个人做伴。

    顾逢霖今日十分高兴,还给摆了宴席,阿梧回凤栖院换了衣服后便和长恨月一起去辞行。

    顾逐被几个门派的宗主掌门拉住,说是要一醉方休,倒不如说是想要联姻。宗主掌门夫人们看着顾逐,越看越喜欢,觉得做自家女婿是再好不过了。

    而那些跟着来的千金,见到顾逐也都两眼放光。阿梧远远的看着,觉得自己的眼光真的很不错。

    “这么赶?不留下来喝一杯?”顾逢霖听长恨月说要走,自己都有些疑惑。

    长恨月作揖告饶,“实在是有急事,我得去尔雅雪域,阿筠在那里。”

    长恨月朝顾逢霖使了使眼色,顾逢霖一听阿筠,心下了然,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跟着抖了起来,“那,一去要多久?”

    长恨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也有可能没机会再见了。”

    顾逢霖一听,心中一颤,拍了拍长恨月,“千万注意,你还得回来喝我孙子的喜酒。”

    长恨月眼神坚毅,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那行,我一定平安回来,请您喝我的喜酒。”

    顾逢霖大笑一声,便长恨月举起了酒杯。

    二人喝了酒,顾逢霖走向了阿梧,“小丫头,看什么呢?”

    阿梧收回了视线,朝着他拜了拜,“老阁主。”

    顾逢霖嘿嘿一笑,“看好你师父,来日方长。”

    阿梧知道老顽固舍不得自家师父,除了长恨月,老顽固也找不出来喝得过的人。

    “阿梧不负厚望。”

    顾逢霖看了看她手里的剑,挑了挑眉。

    长恨月朝顾逢霖抱了抱拳,和阿梧一起从侧方走了。阿梧回头看了看顾逐,少年在灯火通明处,一袭玄衣,恣意潇洒。四围有人笑着,向少年举起了酒杯,他礼貌地回敬。

    长恨月停了下来,“不去打个招呼,告个别?”

    阿梧笑了笑,“不去了,来日方长嘛。”

    长恨月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

    落宸阁上下灯火通明,热闹非凡。送他们走的船只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船缓缓行着,阿梧坐在船尾,心事重重。长恨月找到了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两人都有心事,谁也没说话,咸腥的海风轻轻地吹着。阿梧看着落宸阁逐渐在自己眼前变小,直至万千灯火集聚成一个点,闪在远处的黑暗里。

    “你说,阿筠此时会想些什么?”长恨月突感开口道。

    阿梧思绪抽回,皱了皱眉头,“如果我是她,我可能不会想你。”

    “要我是她,我也不想。可能她想起我都是痛苦吧,那我倒是希望她不要想我。”长恨月心虚地理了理袖子,看了看阿梧,“你呢,你在想什么?”

    “在想顾逐啊。”阿梧突然躺了下来,笑着开口道,“在想下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会不会是他在娶媳妇。”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万山楼这个隐患没除,他可能不会想着成家之事。”长恨月也学着她躺了下来,入目便是满眼的星辰了。

    “师父,你的父母是谁?”

    长恨月被她没由来的一问弄得有些懵,想了想开口道,“父亲是谢家谢哲成,母亲是聂明月。我家原来也是个世家大族,后来遭人陷害,都没了。”

    阿梧一听,怪自己嘴欠,没由来问一句,还正中伤心事。

    “如今仇人都死绝了,谢家遗孤把谢家重建了,我野惯了,没有回去的必要。”长恨月的语气听不出喜悲,“我十六岁报的仇,十七岁谢家平反。一晃都那么多年过去了。”

    “死丫头,你问这些做甚?”

    阿梧想了想,缓缓道,“我知道我父亲是谁了。”

    长恨月好奇非常,忙追问是谁。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也不信。”阿梧自嘲一般,“依家依子萧,你信吗?”

    长恨月一下坐了起来,刚想开口损她,却一下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有些震惊地看着阿梧,缓缓才道,“依莫笑亲口说的?”

    “你怎么知道是他说的?”阿梧也坐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师父似乎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笨。

    “是了是了,老东西无缘无故倾囊相授,说得通了,说得通了。”长恨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手一摊,一把折扇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当年捡到你的时候,塞在你襁褓里的,我是怎么都打不开,你应该可以。”长恨月看着阿梧,示意她动手。

    阿梧拿起扇子看了看,是一把十八档紫檀木折扇。一根大骨雕刻了些许花纹,另一根又是竹纹,甚是精致。

    阿梧试了试,朝着长恨月摇了摇头,“打不开。”

    “嘶。”长恨月摇了摇头,“不对啊,按理说你应该打得开啊,或者说,这要滴血认主什么的?”

    阿梧觉得长恨月说得似乎有道理,依家是个神秘的家族,这种办法说不定可行。

    长恨月一把拔下了头上的白玉簪就要拉过阿梧的手戳。

    “这戳得出来什么?”阿梧赶忙把手收了回来,拿剑划开了手指。

    鲜红的血滴到扇骨上,没有什么反应。阿梧再次试了试,还是没有打开。

    长恨月一脸疑惑,“会不会是血不够?要不你割个腕,我用盆接着?”

    “我干脆抹脖子算了。”阿梧翻了个白眼。

    长恨月尴尬一笑,拿起了阿梧的剑也自己划了一下,将血滴上去也没甚反应,扇子依然打不开。

    “行了行了,你自己收着吧,我也没办法了。”长恨月将扇子扔给了阿梧,“我以前听人说依子萧一把折扇惊才艳绝,料事如神无所不能,近乎完美。眼下这扇子是不是他手里的那一把两说,你是他女儿这一点倒是不用怀疑了。”

    阿梧不解,“为什么?”

    “依莫笑不会用家族血脉开玩笑,他既然说你是,那你就是了。”

    阿梧反手,将扇子收了起来。把玩着手上的镯子,“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我是不会回去那个地方的。”

    “我记得依子萧似乎还有个弟弟,也就是你小叔。再怎么说也是这世上仅存的一点血脉亲人,该回去看看还是去看看。”长恨月感慨良多,谢家倒台之后,他身边的亲人都离他而去了,后来的谢家虽是重建了,却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谢家。

    阿梧点了点头,“有机会一定去看看。”

    二人看了会儿月亮,聊了些八卦和趣闻,后半夜长恨月摸索着去睡了。阿梧却是一夜未眠,看着星星落下去,直至天泛起鱼肚白。

    辽阔的水域一望无垠,偶尔有几艘渔船,和翱翔而过的海鸟。阿梧看了看手里的镯子,心中生出了绻缱来。

    第二日醒时,顾逐一大早便被梨颂告知阿梧连夜离开的消息。

    “走了?和长师父一起?”顾逐按着脑袋,昨晚喝多了酒,现下头还疼得厉害。

    “是的,姑娘说你忙,就不来道别了。”

    顾逐点了点头,“可有说去什么地方?怎么走得那么急?”

    梨颂摇了摇头,“这个姑娘倒是没有说,不过我听老阁主身边的揽戈说,去的尔雅雪域。”

    顾逐眉头一跳,生出种不详的预感来,“尔雅雪域?不行,我得去问问爷爷。”

    顾逐忙向顾逢霖的院子快步而去。顾逢霖也起了,早他料到顾逐会来找自己,不过没想到来的时候是这般的着急,“人走了,去尔雅雪域。”

    顾逐弯腰揖礼,“爷爷可知道是为何事?”

    顾逢霖伸了伸懒腰,笑道,“长恨月那个相好的有消息了。丫头跟着去了,跟着去了也好,不至于两个人都折在里面。”

    顾逐心底一惊,面上已经是着急的神色,“当年依前辈和妻子都没有出来,阿梧和长师父……”

    “你应该乐观一点,或者想想怎么早点把万山楼解决了好赶上去。”顾逢霖斜眼看了看他,“丫头将来可不是个简单人物,你大可不必担心她会折在尔雅雪域。”

    顾逐拜了拜,退出了顾逢霖的院子,心里却依然着急。尔雅雪域人称无人之境,传说里面有许多秘法,甚至是让人起死回生之药,可至今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过。

    顾逐忙喊来自己的亲卫,“吴江,你派人赶上前去,一路护送长师父和阿梧。”

    “是。”吴江领命后,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

    顾逐一头钻入书房,研墨提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风吹得逐渐急了些,棠梨花被裹挟着飘扬起,连带着那棵百年梨花树,连树枝都被吹得有些凌乱。

    阿梧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来,终究是没抵住困意,钻进房里睡了。长恨月起来后也没着急找她,等到晚些才觉得有些不对。

    长恨月在房门口叫了几声都没有动静,一脚踹开房门就进去了。床上的人面色如潮,眉头紧蹙,长恨月伸手一摸,果然是滚烫的。

    长恨月暗骂了一声死丫头,忙去询问有没有药。好在落宸阁的船上都备着,立刻有人送来。喂阿梧服下之后,长恨月看着人,认真想了想。

    许是昨夜吹了一晚上的风,阿梧受了凉,这才发起烧来。昏昏沉沉间有人喂她吃药,吃完之后她又沉沉睡去。

    睡下后,她做了个梦,梦境是在一片雪白的世界,她孤身一个人走着,什么也看不见。

    “沅芷。”有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阿梧不停地寻找,却看不到任何一个人。

    “沅芷,如果你听得到,就应一声。”

    阿梧想起来依莫笑告诉过她,父母给自己取的名字确实是叫沅芷。

    “你是谁?这是哪里?你又在哪里?”阿梧开口说话,只觉得嗓子生疼,一股血腥味在她嘴里弥漫开来。

    阿梧猛然一转头,身后已然站着一个人。面前的人一身花青色衣袍,发冠高束,生得一副好面相。阿梧看着那张和她有些相似的面庞,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你是,依子萧前辈?”

    依子萧看着她,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个遍,没开口说话,却是先红了眼眶,“我是爹爹。”

    阿梧只觉得重口升腾起一股异样情绪,鼻子一酸。一句“我是爹爹”让她似乎心有千万种委屈似的,可却又不知道有什么好委屈的。

    “我是在梦里对吗?”阿梧压了压突然上来的情绪,冷静下来开口问道。

    依子萧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清净,愣了许久才点了点头,“我曾经试过入你梦中,却一次没有成功过。我差点就要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阿梧对依家更加好奇了起来,依子萧可以随意入人梦,还能同她交流起来,实属神奇。

    “你们,现在在尔雅雪域?”

    依子萧点了点头,“可我也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你娘亲也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们还活着。”

    阿梧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问道,“你见过阿筠吗?她在尔雅雪域吗?”

    “阿筠……”

    眼前的人光嘴巴动着,却听不到任何声音,阿梧走进了些,还是听不到。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眼前的人似乎是和她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挡住了。她试了试,根本触碰不到。

    “前辈,前辈你听得到我说话吗?”阿梧问道。

    四周突然响起凄厉的叫声,如同厉鬼勾魂一般,要把人的耳膜生生穿透。

    阿梧捂住了耳朵,只见眼前的人如同一阵青烟,飘散着消失了。

    阿梧从梦中惊醒,已经是一身冷汗,房间里空无一人,船在缓缓行着。门外有脚步声逐渐靠近,阿梧的手摸到了剑,她死死地盯着门口,如同一只盯住猎物的孤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