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雷霆雨露

小乐即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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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贵妃见我僵立在那里,不说也不动,她微微一笑。

    她放下我的手,退回到她的椅中坐下。然后又抬手示意我就座。

    我想了想,便也大方坐下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既然她到现在都还尚未发难与我,那等她突然发难的时候,如果我是坐姿的话,至少不至于会当场吓得浑身一抖吧。

    所谓输人不输阵,我还是有点希望自己在初次对峙的时候,气势上不要显得太弱了。

    年贵妃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然后转头朝她的宫人们说到,

    “阿诺姑娘初次来本宫这里顽,本宫却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与她的。只是前日本宫寻到了一件玩意儿,还算得上是个好东西。快去拿来,本宫要送给阿诺姑娘。”

    旁边的一位侍女应声走去内屋,不一会儿捧来一个黑色的檀香木盒,长约尺许。

    年贵妃示意该侍女将盒子直接递到我的手中。

    我的内心此时正是在那十分紧张和疑虑的状态,有一瞬间我都有些不敢去接贵妃的侍女递来的那个木盒。这里面会装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难道会是砒霜?会是匕首?还是两者都有?

    看着贵妃笑吟吟的神态,我想,这张无与伦比地美丽的笑脸,内心不会真的那么狠辣吧?

    初次见面,敬请笑纳,砒霜一包,匕首一只?

    我也不知道,为何在这种情势之下,我还能在心中浮现这样的玩笑。

    可能越是紧张的时候,我就越会产生这些引人发噱的念头吧。

    我还记得,上次我以为我会被雍正爷打死的那一天,在类似紧张的时刻,我还向那位爷口称“朕今天很高兴”呢。

    对我来说,这种引人发噱的念头何时冒出来,真的是很难预测的。

    有时候我搜肠刮肚,希望能找到一两句这样的话,去逗逗雍正爷。希望他能在一整天忙碌的工作之后,能稍微放松一下神经。可是每每不可得。

    有时候越是在紧张而不需要它出现的时刻,这种念头就越是要不合时宜地弹出来,按都按不住。

    我将檀香木盒置于膝上。似乎还有点分量呢。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就是赖着不接招,坚持着不当她的面打开这个盒子的话,会不会她就拿我没辙了呢?等一旦出了这个翊坤宫的大门,就算打开盒子看到的是砒霜匕首什么的,我也当作没看到,她又能奈我何呢?

    但是,她现在会不会当场发飙呢?或者她会不会来催我打开呢?

    如果她催促我的过程中,还是如此这般是春风拂面的表情,而我打开盒子之后一看,赫然发现真的是结果我性命的家伙的话,那这位贵妃娘娘的心理素质可就有点太强大了。似乎都可以接近心理变态的范畴了。

    而如果她催促我的过程中,神态变得有些扭曲的话,那我也就知道这里面会是什么样的东西了。不知道到时候我可不可以立刻扔下盒子拔腿就跑?

    如果我能冲到宫门外,大喊一声救命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听到,跑去告诉雍正爷呢?

    此时我才想起来,来时匆匆,苏公公与内廷小官们当时正好在室外,我竟然都没有跟他们打个招呼说年贵妃找我。我怎么这么没有斗争经验啊!

    我将檀香木盒抱于膝上。

    以一种尽量宝贝的神态搂住了这个盒子。

    我等了一会儿,年贵妃却没有来催我。虽然她确实疑惑地看了看我。

    我也不知道下一步我该做什么。一时静静无言。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感谢她呢。

    于是我又把盒子放在桌上,向她行了一礼,表示感谢。

    然后再坐下,将盒子拿下来放在膝上搂好。

    等了半天,贵妃看了我好几眼。可能我这种死活不打开盒子的态度,让她也有些惊讶吧。

    但是,她毕竟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也没有朝我发难。

    我突然有了一种伸出一拳打到棉花堆里的感觉。

    这种感受对我来说,有些新奇。

    又等了一会儿,我想试探一下看看她会不会放我走。

    于是我朝年贵妃说,

    “再次谢谢贵妃娘娘的赏赐。实在是折煞奴才了。只是奴才要着急回乾清宫听差,万岁爷应该马上就要回宫了。奴才要赶去准备着。”

    我多少还是有些急切地把我们之间共同的大boss搬了出来。我想提醒她,她可不能去想那些不着调的害人伎俩来害我啊。也许雍正爷会因为她想害我而雷霆震怒呢。

    她不会怕吗?

    年贵妃听我这么说,便站起身来说到,

    “那阿诺姑娘就赶紧回去吧,不要耽误了万岁爷的事。”

    她嘱咐一位大宫女送我出去。临了又说到,

    “如今本宫与阿诺姑娘算是见过面了,你也认得翊坤宫的宫门了。以后记得常来看看本宫。本宫这里还会有很多好东西给你。”

    她朝我笑着说道。

    我向她万福拜别。

    她指示的那位大宫女于是引着我出门去。不一会儿,她就将我送出翊坤宫的大门,又指点了我回去的路,然后她就回头关上了宫门。

    我站在翊坤宫门前。一直到看见外面的阳光,我都有点不敢相信我自己。

    我出来了?我竟然这么容易就逃出生天了?

    我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木盒。决定现在就把她打开。

    檀香木盒内,黑色丝绒之上,竟然静静地卧着一只很小的吉他琴。

    我惊奇地抓起来看了看,确实是一只古典样式的迷你吉他。琴面一共也只有我一掌多长。大约只有成年人吉他四分之一左右的大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长得十分地精致美丽。她那小小的身体上,竟然也有六只弦,拨弄起来,竟然也可以发出如泉水叮咚一般的声音。我看了看琴身,侧面刻写了一个人名。是由一些字符组成。似乎是制作此琴的工匠姓名。下面还刻有一个数字,1678。这应该就是这只琴诞生的年代了吧。距离我所在的这个年代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历史了!那可以说得上是相当名贵的一只琴了。

    在这个时代,确实也有些西洋玩意儿被人进贡到皇宫内。也许此琴便是这样的出处。

    这就完了?把我叫来,说了一堆奉承话,然后送给我一个玩具大小的西洋琴?

    我回头看了看翊坤宫的大门,第一次觉得有些迷惑不解。

    年贵妃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我怀着这样的疑惑,一步一步走回到乾清宫去。

    但是,我毕竟还没有傻到底。尚未回到乾清宫门口,我就回过味来了。原来此琴的诞生年代,竟然是雍正爷的生辰年代!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许,你可以把她解释为示威。

    但是,我却从中嗅出了一种我很熟悉的伤感的调子。

    在我曾经以为雍正爷对我完全无意的时候,也就是去年初冬时分,我也曾如此地多愁善感,以万物为我之寄托。

    历经艰难,寻找到一把制作于雍正爷生辰年代的名琴----现在我可不会觉得这是一只玩具琴了----然后却处心积虑地送给她的情敌。当雍正爷与她的情敌相处时,若猛然发现此琴,询问来历,如果再机缘凑巧,注意到琴身的细节,那便会由此想到她的一片情深。

    我虽然明白了她的处心积虑,但是在内心深处却并不觉得十分反感。

    我反而觉得,似乎隐隐地有一丝感动的情绪在我心里流淌。

    可是,等我回到乾清宫内的时候,我就发现,我有些感动不起来了。

    雍正爷此时正在御书房内。他坐在他的书桌前,翻看着桌上的奏折。

    苏公公和御前的宫女小官们又一次聚集在御书房的地毯上,他们跪了一地。

    我偷偷地溜进书房,溜到苏公公的侧面不远处跪下。我想先去观察一下苏公公的脸色。

    但是,苏公公正深深地低着头。

    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不想给我开后门打招呼了。

    而且颇为奇怪的是,一切似乎都是静悄悄地。

    书桌后的那位爷,似乎神态上也没有表现得特别生气啊,但是他也一直没有抬眼去看谁。

    我不过才出去了一个时辰左右,这位爷回来的也太快了一些吧。难道是因为他看到他人不在宫内的时候,我们大家都作鸟兽散,整个御书房里有一阵子确实连人影儿也没有一个。如果这样的情况,被他回来乍一看到的话,这种滋味可能不太好受吧。

    我在心里猜测着他发火的原因。

    就这么一直静悄悄地跪着,还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这位爷今天去狩猎没有猎到太多的东西吗?我胡乱地猜测着。

    等了足足有快一炷香的时间。

    这位爷终于开口了。但是他仍然盯着他手中的那本奏折。

    他神态冷厉地说。

    “传朕口谕;朕之御前女官,非朕允许,后宫不得传唤。”

    冷静的声调,听入我的耳朵之内,却是如同惊雷!

    难道,他今天这么生气的原因,竟然是为了要保护我吗?

    他知道年贵妃今天叫我去问话了,他也害怕年贵妃会对我不利吗?

    我突然觉得心里很感动。

    他这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吗?

    苏公公闻言立即起身,慎重地俯身道了一个“嗻”字。

    接下来,苏公公向雍正爷做了一个请示的动作,在得到这位爷的允许之后,他叫起了跪着的几个小官,吩咐他们即刻到后宫各院去传达这位爷的口谕。

    然后雍正爷自己也做了一个手势,跪在我前面的几位宫女也站了起来,快步地走开了。

    我见状准备也顺势站起来。

    这个时候,这位爷发话了。

    “朕准你站起来了吗?”

    我一怔。只好慢慢地又跪了回去。

    他这是在对我生气吗?

    他是在怪我,在被叫走之前没有跟苏公公打个招呼吗?

    是怪我今天自己一个人去冒险,深入了后宫的龙潭虎穴吗?

    他都担心到要下达口谕,不允许后宫以后传唤我了!

    虽然被罚跪,但是我心里还是觉得很甜蜜。

    于是我又笑笑地跪了回去。

    御书房里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一片寂静。只有他翻动奏折的声音。

    我抬眼看了他几次,他却一直都不看我。我也就只好作罢。

    此时,我开始觉得膝盖有点酸痛了。于是我向后倾斜了一点,微微坐在了自己的小腿肚子上。

    书桌后面的那位爷仿佛脑门上也长着眼睛,他随即开口说到。

    “给朕跪好。跪直了。”

    我开始有些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气性会这么大?但是,他做得没错,他有发脾气的这个权力。谁让他是皇帝呢。于是我听话地跪直了。只是这样真的觉得很累啊。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们是在21世纪,就算我再爱他胤禛,我恐怕也不会轻易地与雍正爷谈恋爱的。他是皇帝他最大啊。等到吵架冷战的时候,他给我来一句,给朕跪下,第二句,给朕跪好。

    我还能跟他吵什么啊?

    说起来,在我之前偷偷暗恋他的时候,每次我在我的心里向前进一步,我又会很快地向后退一步的原因,不正是因为我们之间身份地位的巨大差异吗?

    直到后来,当他自己告诉我,他与他的贵妃之间长恨歌般的感情之后,我才产生了那种如果我现在不去爱他、我将会永远地失去爱他的机会的那种危机感。在那种强烈的危机感的逼迫下,在那样一个特殊事件的催化下,才导致了我心中努力维持队形的三军在一夕之间一溃千里的。

    午饭时间到了。

    雍正爷终于从书桌后站起身来,我看向他。

    他还是一脸淡淡的样子,并且保持着不和我的眼神接触的态度。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说了一句。

    “什么时候反省明白了,什么时候再站起来。”

    我现在真的是觉得又累又饿又渴了。而且,我有点难以启齿。我其实很需要去解决一下三急问题了。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我能喊住他吗?喂,雍正爷,你女朋友实在是跪不下去了。你要是再不让她站起来,她可就要发飙哭了!我在心里默默地朝他喊道。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我感觉自己现在没法子跟他讲道理。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气性!找这种老公以后可有得是罪受啊。我在突然之间,想到了这一点。

    天哪,谁来告诉我,我怎么去解决眼前的这个难题啊!

    御书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估计大家都看到了我被雍正爷罚跪,没人敢来救我。

    我突然将心一横,我偏要站起来,你能把我怎么样?

    除非你不要我这个女朋友了!

    我现在感觉自己真的是有些恼羞成怒了。

    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上学的时候,我们的大体学老师说过的一个亲身经历。

    有一年,他去北京瞻仰主席纪念堂。刚进去的时候呢,他就有了这个三急问题。但是人流在向前涌动,他没法子抽身出来。他就想着赶紧转一圈就出来吧,应该还来得及。所以他就接着往里走。但是,老师说,后来他发现那一天他很倒霉。人特别多。他转啊转啊,怎么也挪不到出口附近。最终,他是早晨八点钟进去的,下午四五点钟才走了出来。不过,他说最后他也没出什么事。老师么,上课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就说什么废话的。引用这件有点糗的个人经历,自然是因为与他的讲课内容有关。那一节课,他讲的是膀胱。最后老师总结说,一个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我这脑子里都是在随时随地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啊!

    果然,我又一次中了压力的盅,我身上的才华总是在这种时候才能够爆发。

    但是,我知道我学不了我的老师。我真的感觉有点受不住了。

    我慢慢地撑着地毯站起来。膝盖很痛很痛。我轻轻地摸了摸。

    我正准备慢慢走开,外面快步走进来一个内廷小官。

    他走到我的跟前说,“万岁爷说了,你还不可以起来。”

    “除非你能给出你的理由。”

    我,我,我怎么能当着一个内廷小官的面去说我的这个理由啊!我也不能对雍正爷说出这个理由啊。

    在那一刻,我突然一下子就忍不住心中的羞恼,把脸埋在掌心里哭了起来。

    我说过了,我已经是又累又饿又渴。本来在年贵妃那里,我就已经诚惶诚恐地以为自己的小命今天要报销。受了一肚子的惊吓。赶回来之后,刚刚听到他下的那个旨意,本来还是觉得心里很甜蜜的。结果,我不明白这位爷今天为什么气性会这么大,非要让我一直跪着。跪了这么久!我真的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人!

    现在还差内廷小官来问我话,还要我给出想要不继续跪着的理由!

    我这样突然哭起来,那个小官倒是被我吓了一跳。他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我这一哭起来,就好像有点止不住的感觉。好像我全身的压力都从我的泪水里倾泻出去了一般。

    正哭得伤心的时候,我感到有人过来捉住了我的肩膀,扶着我往外走。

    我感觉到了是许姑姑的手。

    她一边扶着我,一边说。

    “阿诺,你是傻子啊?求饶你懂不懂?你一句软话都不说,你叫万岁爷也下不了台啊。”

    求饶?我为什么要求饶?我做了什么错事需要求绕?

    难道不是他的那个“在地愿为连理枝”在折腾我吗?为什么要我来求饶?

    我哭得声哽气咽,上气不接下气。

    许姑姑扶住了我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她又轻轻地吐出一句。

    “阿诺,那撒娇你也不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