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当时月色

小乐即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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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分,冬日里的紫禁城也显得有些萧索和黯淡。

    雕梁画栋虽不改,但没有了春夏的绿叶繁花,总像是缺少了很多生机。

    午睡起来,雾一般的细雨渐渐停了,天空又重新变成了无聊的灰白色。而那样美丽的蓝天白云,如同蔚蓝海岸般的美丽,竟然也只存在了上午那短短的一个小时。

    下午能工作的时间比较短。

    雍正爷起床后,会见了几位大臣,好像还没谈一会儿,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

    不到晚餐时分,宫内就已经掌灯了。

    因为实际上是两餐制,所谓的晚餐主要也就是吃些点心。

    所以草草吃过,雍正爷就又踱回书桌边继续工作。

    历史确实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件的总结。他确实是一位十分勤勉的皇帝。

    我算过,他一整天下来,除去早晨的骑马和布库、中午的午睡,真的可以算得上是三更眠五更起。每天平均工作时间,也就是俯首于案的时间,几乎能达到十个小时左右,而且几乎是日日不落。

    当然,这期间他也不会一直坐在一处。

    他很喜欢移动战场。书桌前坐坐,然后就会站起来走走,接着转移到炕桌边坐坐,下一刻呢,又到隔壁的会客厅坐坐。总之屋内的几个主要场所,都被安排了有书桌纸笔文墨。

    靠南边的一面墙从顶到底,一整排的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各式书籍。

    从前我也想过,我要不要按照ABCD的首字发音次序,将这些书整理一遍?

    但是后来雍正爷发现我在乱动他的书,问明了我的想法之后,立即制止了我这种行为。

    他并不清楚什么叫做首字发音次序,他也不关心。

    他的读书方式是,书架上,他站着的时候最容易伸手即取的那一排,放他最近经常读的书。这些书不能碰。是所谓的重点保护对象。其他的书随便摆,他也不在意。

    但是其他的书有可能会被他点名,一旦点到名字,我们就要赶紧拿个小梯子去拿,然后取下来放在那群重点保护对象里面。

    而他自己去看那些重点保护对象的时候,有时候就会随手拽出来一两本扔在地上。

    于是,我们就知道这些书暂时“失宠”了。

    我们就把这些书捡起来,重新放到书架上其他不容易够到的地方去。

    是啊,有我们这些方便及时的人力资源,这位爷需要费时费力地把所有书摆成一个固定的次序,方便他下次查询吗?完全不需要啊!

    只是他对待书籍的这种方式,让我有些不由自主地想,他对待他的女人们,是否也是以这样的方式呢?我知道我这种想法十分恶劣。但是,当他从书架上拽出几天前还宝贝地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的书,随手扔到地上任之自生自灭的样子,实在是很难不让人产生这些不好的联想。

    有时候我觉得,皇帝的生活真的是十分刻板。

    一天十小时的工作几乎雷打不动,也许一个月里可以有两三天的例外。

    敬事房呢,则每天雷打不动地在晚饭后一个时辰,送来那些绿头牌们让他挑选。

    电视剧看多了的我,每逢此刻都觉得暗暗好笑。

    为什么这么说呢?

    电视剧里的众宫妃竞相角逐的景象,换到现实中,却变成了雍正爷每晚都要被手下敬事房官员逼着去选择一个当晚生活的伴侣。日复一日,晚晚不落,管你有没有兴致,有没有需要,你都得选。

    我想,在雍正爷的心里,面对着这一排绿头牌来点妃的时候,会不会有象决定今晚吃什么一样的犹豫不决呢?

    所以,这个时候观察他的态度就很有趣。

    有的时候,他会迅速地找出他要找的牌子,翻过来甩到盘子上。如果他一不小心拿错了人,他会面不改色地放回去,重新找。敬事房的人全都当作看不见。

    有的时候,他就用手指在那盘子里拨来拨去,然后挥挥手让他们端走。

    那就是这位爷今晚实在兴致不高,免了。

    但是这种免了,也不能太频繁。苏公公的工作之一就是,除了在他不想吃饭的时候要劝他吃,还包括了这种,在他不想要的时候还要劝他要。

    这种时候我就立即偷偷走开了,实在是太尴尬。

    有的时候呢,他会故意地把摆在最后面的,或者堆在最下面的那几个牌子翻过来,斟酌一番,选择一个。

    每逢这种时候,我就觉得敬事房那个小官的肩膀就更垮了一点。

    会不会是今晚他收了牌子摆在前面的那些宫妃们的银子呢?我偷偷想。

    总之,只要你有心,为雍正爷这样的人工作,有的是机会出洋相,有的是乐子可以找。非常的具备娱乐性。

    不得不说,这种把皇帝的晚间生活制度化、模式化的做法,倒是让我对他坐拥后宫三千的状态产生不了任何的嫉妒心理。

    是的,喜欢一个人,多多少少有独占欲。希望他眼里只能看得到我,心里也只会想着我。虽然这是不现实的。

    但是对雍正爷的这种情况来说,你让他不翻绿头牌?那你怎么不让他干脆不吃饭了呢?

    至少在形式上,这两者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我常常腹诽,人们都说,雍正爷这么勤勉,每天工作十个小时。

    可是作为奴才,阿诺也非常的勤勉啊。

    他工作的时候我要站桩,他不工作的时候我可能还是需要站桩。

    所以有一天晚上,当敬事房端着绿头牌进来的时候,我正好到了感觉十分困倦的时分,我觉得自己实在是睁不开眼睛了。于是,我朝自己的虎口处用力捏了捏,好像有了一点醒神的作用。

    雍正爷面色沉静,从绿头牌里选出一只,交给敬事房的官员。

    内官唱诺,“年贵妃--侍驾--!”

    突然,一群人呼啦啦地都站起来往外走,我惊醒过来。

    这才发现,今晚雍正爷要亲自到年贵妃的寝宫去。这是皇后和年贵妃二人才能享受的殊荣。

    我想,在雍正爷的心目中,恐怕只有这两位女人,才是他心目中真正意义上的妻子吧。

    其他人,即便是身份贵重如宝亲王的亲生母亲,他似乎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但他的结发妻子与年贵妃,对他而言应该是如珠如宝,不可错待一分一毫。

    于是我们一众人等匆忙准备好皇帝的行车仪仗,然后由苏公公将这位爷送入轿内。

    苏公公着我在乾清宫看家,吩咐了一番,便起轿前行。

    走了没多远,仪仗停了下来。

    我正准备步入殿内,见一名小内官匆匆跑近身来。

    我赶紧问他,“可是差了什么东西?万岁爷的手炉?还是什么东西没带?”

    那名内官摇摇头,“姑姑,万岁爷着您跟着轿子去随同伺候。”

    着我去随伺?平常好像没有过啊。

    去就去吧,顺便可以一睹贵妃娘娘的风采。

    我示意许姑姑和其他人先行进殿。许姑姑不知从哪里拿来一个披风给我围上,再将披风的帽子给我戴上。我谢了她,然后跟着内官一起小跑着去跟上雍正爷的仪仗。

    快走到跟前,仪仗重新走动起来。

    这么一跑,倒是将我的瞌睡虫都赶走了。

    冬日的晚上,三百年前的夜空。

    这天晚上的夜空湛蓝而幽暗,星月交辉。

    除了软轿的咿呀声,和众人的脚步声,周围一片寂静。

    这么静静地走了一会儿,轿中那位爷发声问道。

    “如此夜色,各位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奴才在想着,今年的冬天好像不算冷,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暖冬”,苏公公恭顺答道。

    我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没说话。

    苏公公又侧身问我。

    “阿诺姑娘,你此刻在想些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苏公公为什么每次回答这位爷的问题,总是要捎带上我。可能是怕冷场?

    这种话,我肚子里有一箩筐,可以说是张口就来。

    “哦,奴才刚才在想着----”

    “没有阳光,但有月色迷人。”

    “这又是什么典故?”轿中那位爷问道。

    说话还非得要有什么典故吗?

    好像我真的就是随口一言,实在是没有什么典故啊。

    但是,如果这位爷说有典故,那就一定有典故。现编我也得给他编出来。

    于是我接着说,“这个典故么,是因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月色虽不能与白日争辉,但也是这般的清辉照人。而骄阳虽然耀眼,人却不能抬眼直视。所以有时候,骄阳还不如明月迷人。”

    苏公公笑道,

    “阿诺姑娘虽说读书不多,引用的也常常都是几岁孩童知晓的话语,但是这么简单的话,听起来却蛮有味道的。”

    我连忙说到,“过奖,过奖。”

    我与苏公公互相吹捧,已然形成了一种规律。

    轿中的那位爷一言不发。

    我们突然意识到,他没再接着说话,于是都赶紧住嘴了。

    一路寂然。

    慢慢悠悠,软轿终于走到了翊坤宫。

    雍正爷抬脚下轿,留下了一句,“等在这里”——这似乎与平常有不同——然后他便踏步朝前而去。

    我和苏公公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地留在那里,看着他一个人往翊坤宫内走去。

    走向那群正在俯首迎接他的女人。

    为首一人,整个人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美艳不可方物。

    那就是年贵妃。

    雍正爷走向她,轻轻弯腰扶起她,好像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贵妃娘娘婉然一笑。她行动娉婷,搭着雍正爷的手臂,缓缓地站起来。然后,两个人互相挽着彼此,说说笑笑,进殿去了。

    翊坤宫的宫门缓慢地关上了。

    雍正爷说了,让我们等在这里,那我们就不能擅自离开。

    如果这位爷与贵妃娘娘温存之后,一夜安眠,那我们是不是将要在这冬日的寒风里站上一整晚,为谁风露立中宵呢?

    会不会冻感冒啊?

    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点难过。

    于是我没话找话地问苏公公,“谙达,您说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啊?”

    “阿诺,你困了吗?”,苏公公不答反问。

    “不困。都被冷风吹醒了。”

    “你知道吗,你这种呢,叫做掌灯瞌子,我们乡下的小娃娃们,到了掌灯时分,都有这个毛病。但是这会儿睡着了呢,晚上可又睡不好了。”

    苏公公看起来兴致颇高,与我闲聊。

    我见他不着急,转念一想,是啊,着急也没有用啊。

    于是我就安心与他聊起天来。

    但是走了一路,我的脚很酸。四周又没有能坐的地方。

    苏公公可能瞧出来了,开口说道。

    “阿诺你就坐下来吧。你一天下来,身上的裙子得把这紫禁城啊擦上一遍,也无所谓脏不脏的了。”

    我应声而坐。果然感觉舒服了好多。

    我对苏公公说,“谙达,您也坐,您也坐。”

    “咱家倒不用坐。老啦,骨头太硬坐不下去啦。”

    他似乎有些感概。

    “阿诺,你就是太年轻了一点,什么时候都想着坐下来更舒服,熬不得跪着和站着的苦。等以后吧,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我这样,让你席地而坐,你也是坐不下去的。”

    苏公公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他的这番话,似乎有一点哲学的意味,还有一些隐含的劝诫,所以我没敢轻易回应。

    过了一会儿,我见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停留,就打岔地问起他过年的准备。

    他回答了一些我们需要做的细碎的事务。

    我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悄声闲聊着,打发着时间。

    彷佛过了很久,又彷佛只过了一小会儿。

    翊坤宫的宫门又缓慢地打开了。

    雍正爷大踏步甩手走出门来。

    身后的贵妃娘娘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发披散开来。

    她在月色中,微微蹲下,手帕向后一摆,温婉地恭送这位爷离开。

    看到她,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句----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月光下的贵妃娘娘,人美,景美,真的如同一幅水墨画一般。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闯入了一场梦境。

    我正在迷瞪着,雍正爷已经从我身边擦身而过。

    他一掀轿帘,带起一阵冷风向我袭来。然后他一低头坐进去了。

    内官唱喏,于是我们复又起轿,打道回府。

    一边走着,苏公公斟酌着字句,一边问他,

    “万岁爷,是不是让膳房预备着些----”

    还未等苏公公说完这句话,轿中的这位爷猛然间就开了口。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苏公公有些疑惑,似乎一时之间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这句话却清楚明白地传入了我的耳中。我想起了那天他午睡时,我为了替他催眠而读的长恨歌。这正是那一句我当时不好意思读出来的,现在这位爷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有些茫然不解。

    哦,对了,贵妃,贵妃。

    同样都是贵妃娘娘啊。

    他的意思是,他的年贵妃,在刚刚新承他的恩泽之后,也是显得如此地娇弱和美丽,完全可以比拟词中的意境!

    对啊,看着年贵妃刚才头发披散下来的样子,应该是刚刚沐浴过。

    所以此情此景,正是应了词中的那一句,“温泉水滑洗凝脂”啊。

    所以,这位爷的意思就是,他的年贵妃,正是如同杨贵妃一样的存在。

    是啊,她们都有着同样祸国殃民的兄长。她们也都有着同样惊世骇俗的美丽。

    而这位爷对年贵妃,同样也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我心里慢慢升起了一种苦涩的感觉。

    这与平常夜晚看到他随意翻开绿头牌,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原来,他是想告诉我,他爱的人,就是年贵妃。

    我记得他阻止了我,念出长恨歌的最后一句话。

    他一定是希望与他的年贵妃生生世世,永不离分。

    在场的苏公公和一众宫人,没人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因为没人知晓长恨歌与此情此景的关系。但是对我而言,这一切却是如今晚的月光,如此地清楚明白。

    我的心,一时之间突然酸涩难当。

    那么他为什么要特意将他对年贵妃的心意来告诉我呢?

    难道是因为,他其实早已看出我对他的那点遐思,想要通过此举,来让我清醒一点?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意我这样一个小侍女是否对他怀有某种特别的心思呢?

    他为什么不去在乎乾清宫里所有其他侍女的心思呢?

    和我怀有同样遐思的人又何其之多!

    他为什么不去斩断她们心中的情丝呢?

    也许是因为,看到我因此而黯然神伤,对他具有更多的娱乐价值?

    也许是因为,他怕近身的侍女因爱生恨,对他的安全有什么不利的地方?

    索性让她早日清醒,这样以后她就可以专心地工作了?

    将来,他也许可以随手赏赐小侍女一桩门当户对的姻缘,好全了主仆之谊。所以他才会提早问好,她想要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回去的路,感觉好长好长。

    吹到身上的风,感觉好冷好冷。

    打住----,不要说了!

    这两个句子在脑海里响起来的时候,真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

    我哀求着在我心中絮絮叨叨不能停止的自己,不要再说了。

    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一定有什么大不了吗?

    我这个异时空的闯入者,难道还真的期待历史因为我而改写吗?

    我不是早就宣称,喜欢雍正爷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完全与他无关吗?

    “我想要攀登位于你心中的那座珠穆拉玛,

    祈求有一天我能到达那雪山之巅。”

    现在只要把这后面的一句换成,

    幻想有一天我能到达那雪山之巅,不就结了!

    Case dismissed.

    这么难过干什么。

    我在心里对自己恨恨地说。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大家同样在走路,夜风却专门要招惹我一个人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