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叫德尔?邦戈

江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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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克,你把他打死了。”

    郑克心里一咯噔。

    他没想过要打死胡乔波……也不能这么说,他是想打死胡乔波的,但人都会有怒火攻心恨不得憎恶的人去死这种想法,他也是这种想法,他没有真正意识到他会把胡乔波打死。他不知道自己真的能把胡乔波生生打到死亡。

    ——我杀人了。

    这个想法拽着郑克的心沉到了底。

    谢秋歧醒来的时候天还是亮的,他不好判断自己到底睡得太短还是太长。扭伤的手臂疼得没那么明显,脑袋也清醒了,就是身体还有点虚,像块没被打过的棉花。

    他试着把脑袋转了个向儿,正见郑克坐在窗户前抽烟。他发现自己从来还没见过郑克抽烟,小少爷眉头皱得紧巴巴,看上去有点迷茫。

    “郑克。”谢秋歧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郑克才反应过来,扔了烟赶到床边:“终于醒了,医生说你今天早上再不醒最好送去医院检查。抽血发现了吗啡,但医生说剂量不大。手上也擦了药。”

    谢秋歧闻到他身上刺鼻的烟味,不知道抽了多少:“现在什么时候了?”

    “早上七点,你睡了差不多十五个小时吧。”郑克给他递水。

    那还真是够久的。谢秋歧看到他手背上包了纱布:“手怎么了?”

    郑克下意识就把手往背后缩,又意识到动作太幼稚,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谢秋歧挑眉:“不愿意说就算了,烟少抽点。”

    过了一会儿,郑克低着头说:“我打了胡乔波。”

    谢秋歧想起来了:“打得好。”

    郑克说:“我把他打死了。”

    谢秋歧一愣,这是意料之外的,难怪郑克心事重重。

    “是我冲动了,对不起。”郑克竭尽全力做出个平静的表情:“如果你要我偿命,或者像牧羊犬掉一只胳膊也行,我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谢秋歧想了想,握住他的手:“昨天是我太掉以轻心了,是你救了我,你是见义勇为。”

    郑克的手掌翻过来他与牢扣,好像一直等的就是这句话。谢秋歧知道他这时候心思乱,他想过郑克会杀人,但没想过他第一个杀的会是胡乔波。

    杀人就像一道门槛,分开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迈过去的人就永远回不来了。

    “听我说,”谢秋歧轻轻地说:“郑克,这是个很难熬的时候,我知道。我也经历过,不要怀疑你自己,坚持住,不要让自己陷进去。不要为难自己,也不要觉得杀人这件事很容易。”

    郑克做了个深呼吸:“至少你没事。”

    谢秋歧摸他的脸颊:“谢谢你。”

    郑克打起精神来:“奥拉说她会负责把尸体处理掉,不需要我们担心。胡乔波只是个非法劳工,甚至在官方那里根本没有这个人,所以谁也不会在意他。”

    “回头我会去和她道个谢。”没有及时处置胡乔波是谢秋歧的失误,也算欠了奥拉一次。

    郑克很累,他守了谢秋歧一天一夜:“那我去睡会儿,我把医生给你叫来。”

    谢秋歧点头:“吃点东西再睡,别把胃搞坏了。”

    医生过来又抽了一次血,看了看手臂,把扭伤的外敷药给谢秋歧,叮嘱一日两次地擦。谢秋歧在床上躺久了,躺不住,要下床。他干脆洗了个澡再去吃早饭。

    奥拉见到他挺高兴:“按照安哥拉的法律,哈扎的遗产会由唯一的亲生儿子继承。那迪亚年纪还小,在他成年之前,遗产可以先由我这个母亲代为处理。我打算修理一番他那个庄园,然后带着我爸妈和那迪亚搬过去。哈扎的葬礼我们打算风光大办,不少政府的朋友已经给我打电话了,我们会在葬礼上重新规划一下隆达的未来。”

    这就意味着她顺利接管丈夫的权力,成为隆达高原实际的掌控者。

    谢秋歧也替她高兴:“筹谋多年,终于夙愿得尝。恭喜。”

    奥拉和他碰杯子:“我要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缺少了关键性的帮助。”

    谢秋歧摇头。奥拉命中注定是要做大事的,她有野心又能忍辱,蛰伏这么多年只为了厚积薄发,谢秋歧当然助了她一臂之力,但是也要仰赖她自己手底下培养了不少能人。

    “哈扎的葬礼之后会有个小型派对,你们也来一起参加吧,都是些自己人。”奥拉说。

    谢秋歧其实对派对不感兴趣,但是该到的还是要到:“好。”

    葬礼正是头七那一天。仪式就在哈扎的私人教堂后的花园上办。

    哈扎是天主教徒,按照天主教的规矩下葬,由神职人员向墓穴及灵柩洒圣水及奉香,并做导言和祈祷,灵柩入土封墓。他的墓碑也是刻有天主教十字架的,上面写着他的教名。

    参加葬礼的人比谢秋歧想象中要少,哈扎生前亲属本来就少,那些附庸他的朋友虽然纷纷递上哀悼的礼物和信笺,但是真正到场的竟然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UNITA的前成员更是一个都没见着,一代骁勇的指挥官葬礼显得有点过于冷清。

    奥拉忙得脚不沾地,从早上开始就不停地接待。她被黑色长裙裹得严严实实,戴礼帽,自始至终用黑纱半遮着脸。除了他们当初结婚的戒指,什么首饰也没有,明确重点突出了寡妇这个角色——现在头衔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有人调侃:“升官发财死老公,好事全给她碰上了。我看她是怕忍不住笑,才拿面纱遮脸。”

    “你也太刻薄了。”谢秋歧接过牧羊犬手里的菠萝酒。

    牧羊犬和他碰杯子:“你放心,我没有给人下吗啡的习惯。”

    谢秋歧听得出他是在开玩笑:“我看你倒是适应得很快,一只手的生活还习惯吗?”

    “还行吧。也没有很糟糕。你还没有给我一个正式答复?”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我欠你什么答复?”

    “让我跟着你。我能派上用场。”

    谢秋歧也挪揄他:“我是缺人,但也不至于找个残疾。”

    牧羊犬跳脚:“你再找个我这么能干、这么大名鼎鼎的残疾试试?我可是杀了哈扎?内布贾德?拉莫?马苏贝莱古的人!你只要把这个名字往外头一念,吓都吓死人。”

    谢秋歧看他是缺心眼儿:“小声点儿,你好歹还是在人家的葬礼上。怎么着?深怕人家不知道你杀了他,还要跑来葬礼上炫耀?没吓死人先把你抓进去坐牢。”

    “你就答应我嘛。”牧羊犬有点讨好:“郑克说了,你会带我离开这儿的。”

    谢秋歧一哂:“你求我啊。我勉强考虑考虑。”

    牧羊犬不在乎脸面:“好,我求你。求求你,好吧?”

    谢秋歧收敛表情:“德尔,你想好了,我自己的未来怎么样我也不清楚。跟着我,你的前途会不会好我也不能保证。你如果只是想离开非洲,我们可以一起走,但是你没必要一直跟着我。说不准,我以后还没你们家指挥官混得好。他死了好歹有这么个体面的葬礼。”

    “有风险才有回报嘛。”牧羊犬笑嘻嘻地说:“我对你有信心,你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谢秋歧好笑:“那我还要多谢你高看了。”

    “嘿,你在犹豫什么?我是认真的,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己建立一个钻石帝国。你自己难道没想过吗?你可以自己独立做生意,你懂这一行,现在又多了奥拉做你的朋友,为什么不可以呢?你没有想过自己要什么吗?你花了这么大精力在安哥拉走了一趟,就只是想回到澳门继续当渔民?你觉得上帝让你经历这些就是为了给你一份平庸的生活?”

    “我……”

    谢秋歧真的没想过,他只会应付生活,只是活下来就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想过什么生活、想要做什么人、理想的未来这些话题自从初中作文不要求写之后,他就不花心思去想了。就像大部分人也不会真的为了曾经在作文纸上写过什么较真,只要那篇作文能够让他考试合格就行。

    也许牧羊犬说的是对的,是时候为自己的未来做做打算。他已经过了二十七年底层挣扎的生活,现在正好是向上力争的时候,如果拼一把能够给自己挣出个前途,那当然是最好,如果失败了他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他毕竟是什么都没有的一个人。

    牧羊犬见他眼里渐亮:“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有野心的人。”

    谢秋歧斜乜他:“如果我真的独立做生意,你愿意为我工作?”

    “荣幸之至。”牧羊犬牵起他当手亲吻手背。这是效忠的姿势了。

    谢秋歧做了个深呼吸,放下酒杯,两个人挪到角落里谈正事。

    “奥拉希望我们把那颗金色的钻石带到纳米比亚,从那里离开去美国。走私这种事我从前没有干过,对路线地形还有一些规矩也不熟悉,你知道什么?我们会有什么危险吗?”谢秋歧问。

    牧羊犬沉吟:“纳米比亚紧临安哥拉南部,两国的关系非常密切。安哥拉早年受联合国禁运令的影响,钻石和武器都不允许从国内贩售,纳米比亚很近,所以钻石都是运到那里才卖。美国人对UNITA出售的武器也全都是从纳米比亚走私进来。我倒是走过几趟那条路,我可以带你们走。”

    谢秋歧知道同能派上用场:“会有警察拦路吗?有没有危险?”

    “危险肯定是有,天下也没有白掉的午餐不是?”牧羊犬压低声音:“早年国内没有平定战争,去往纳米比亚的走私通道成为UNITA和政府军的必争之地,那一块势力复杂,常有交火,打起来就是要人命的事情。这几年好些了,政府军完全控制住了,至少不会随便开枪杀人。最多就是被捕。”

    “交贿赂金能过去吗?”

    “到了边境游戏就不是这么玩的了。我有个认识的哥们,也是个老兵,常年在那条道上混,我先去和他打听打听,看看情势如何,他和边境的巡警熟悉,可以等到和他交情好的巡警职守那天,我们可以打扮成背包客、摄影记者、国际援助队、下乡教师,把钻石缝带过去。”

    “查得很严格吗?”

    “他们有最先进说红外线设备,往你身上照一照,你就是把钻石藏在直肠里都能照出来。有段时间流行把钻石缝在牛啊、羊啊的皮肤下面,装作是农民过境,后来这招不灵验了,一些胆子大的干脆伪造政府文件来过关。哈扎就是其中老手,再加上他有那些高官朋友们互相掩盖,简直是天衣无缝。我估计奥拉也会用这一招,只要事先约定好,出问题的几率不大。”

    “伪造政府文件?具体是怎么操作?”

    “政府会对某些出境的商品放宽检查规定,比如废品垃圾、特定酒类等,如果能拿到豁免出境检查的文件,就可以带着你的东西直接出去,避免红外线仪器。一般我们是运废品,谁会他妈的想着检查那些东西?把钻石混在里面,只要让边检打开箱子看一眼,确定是垃圾就可以过。”

    谢秋歧都不知道应该夸还是损:“果然是办法比困难多。”

    牧羊犬还有点得意:“谁说不是呢?我们曾经试过一次混了六千克拉的钻石出去。后来在隆达的采矿业圈子里就有了‘垃圾比钻石值钱’的俗语。”

    谢秋歧心里有了底:“那就要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了。”

    这算是答应了牧羊犬的效忠。

    牧羊犬高兴起来,和他握手:“还没正式自我介绍过,我叫德尔?邦戈,35岁,以后请多指教。”

    谢秋歧也高兴:“我会是个很严格的老板,别想糊弄我。”

    牧羊犬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宴会厅的门口,吹了个俏皮的口哨:“我们的王子殿下到了。”

    谢秋歧转身去看,眼角一亮。

    这世界上有人能把一万块的衣服穿成一百块的效果,也有人能把一百块的衣服穿出一万块的效果,郑克当属后一种。谢秋歧怀疑,他就是把一个麻布袋子套在身上,也会有人觉得这是新流行的环保主义时尚。廉价西装在他身上发挥了最大优势,他像个老派绅士,维持着开会穿一套三件式的规矩,如果新时代的娱乐至死者把拖鞋、热裤和T恤衫带进会议室,他会抬高下巴露出轻蔑的眼神。

    郑克终于完成了浴血重生,他没丢掉自己,那是从父辈血液里淘澄出来的自律、端重、优雅,他又有青春护持,贵而有志,坦荡而无私,在这样的人身上,可以看到人类的光明和未来,看到人性的希望之路。